黛玉一见,便吃一大惊,心下想道:“好生奇怪,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,何等眼熟到如此!”
贾宝玉拜见了王夫人以后,重新回来,林黛玉仔细再看:
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,都结成小辫,红丝结束,共攒至顶中胎发,总编一根大辫,黑亮如漆,从顶至梢,一串四颗大珠,用金八宝坠角,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,仍旧带着项圈,宝玉,寄名锁,护身符等物,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,锦边弹墨袜,厚底大红鞋。越显得面如敷粉,唇若施脂,转盼多情,语言常
笑。天然一段风骚,全在眉梢,平生万种情思,悉堆眼角。
曹雪芹这时借用后人名义,为贾宝玉作了两首《西江月》:
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傻如狂。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
原来草莽。潦倒不通世务,愚顽怕读文章。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!
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。可怜辜负好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。寄言纨裤与膏粱:莫效此儿形状!
这时,贾宝玉才得观察林黛玉:
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,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。态生两魇之愁,娇袭一身之病。泪光点点,娇喘微微。闲静时如姣花照水,行动处似弱柳扶风。心较比干多一窍,病如西子胜三分。
贾宝玉马上笑道:“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。”
贾母笑他:“可又是胡说,你又何曾见过他?”
贾宝玉笑道:“我看着面善,心里就算是旧相识,今日只作远别重逢,亦未为不可。”
贾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,细细打量一番,因问:“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?”
林黛玉说了。
贾宝玉又问表字。
黛玉道:“无字。”
贾宝玉笑道:“我送妹妹一妙字, 莫若‘颦颦'二字极妙。”
贾宝玉又问黛玉:“有玉没有?”
林黛玉答道:“我没有那个。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,岂能人人有。”贾宝玉听了,登时摘下那玉,狠命摔去,骂道:“什么罕物, 连
人之高低不择,还说‘通灵'不‘通灵'呢!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!”
众人一拥争去拾玉。 贾母急得搂了宝玉道:“孽障!你生气,要打骂人容易,何苦摔那命根子!”
贾宝玉满面泪痕,哭泣道:“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,单我有,我说没趣,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,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。”
这一段,有四处值得注意:
1、林黛玉看贾宝玉,看到了“万种情思”;贾宝玉看林
黛玉,看到了心较比干多一窍。这心、这情,怎么看得见?
比干这个人,是商纣王的叔叔。商朝末年,比干不满纣王无道,被剖心残杀。商纣王用比干的心作羹汤给妲己疗病。发现比干的心比圣人玲珑七窍之心还多一窍。周灭商之后,周武王为表彰比干,赐给他林姓,所以,他是林氏家族的宗祖。
林黛玉是比干的后人,她的心眼比比干还多一窍,后来居上。
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相识,一下入骨入心。
2、贾宝玉与林黛玉初次见面,怎么都觉得是熟人?
从一个角度说,他们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早已相识,早已结下深情厚谊。
从另一角度说, 青春期少男少女,心目中都有自己理想的异性形象。一旦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与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形象相同或相似的人,重叠起来,即会一见钟情。贾宝玉、林黛玉就各是对方的偶像。
3、林黛玉的字是贾宝玉起的。古人称字是尊称。字与名又应该有关联。贾宝玉说:“西方有石名黛,可代画眉之墨。”林黛玉眉尖若蹙,用取这两个字,岂不两妙!” 眉尖若蹙,就是总在皱着眉头。预示贾宝玉、林黛玉烦恼多于欢乐。
4、贾宝玉与林黛玉初次见面,就演出了摔玉一幕,叫众人慌乱。贾母着急。从此,贾府就不再宁静。 |